往后稍一稍

你又何必介怀心上。

《方寸之下》第六章-做戏


第六章  做戏

  阎鹤祥本打算带郭麒麟出宫一日便归,谁知小太子玩心大起,见着什么都新鲜的紧,眼瞅着宫门落了锁,他们二人却还在醉香楼大快朵颐,丝毫不见紧张的样子。

 

  其实只有郭麒麟不紧张,满心满眼都是桌上琳琅满目的佳肴。阎鹤祥虽面上平静如常,可袖口处的梨花针却如上了弦的箭,蓄势待发。

  

  自打他出宫就觉身旁有人盯着他们,尽管他也带了暗卫,可是心下总是无法踏实,一直突突跳个不停实在难捱,这顿饭也吃的心不在焉,味如嚼蜡。

“阎哥哥,你想什么呢?一顿饭魂不守舍的,没意思极了。”

郭麒麟一小口一小口抿着琼脂露,椰奶香掠过舌尖,他本皱着的小脸瞬间展开笑模样,也不忌讳什么,把刚喝过的白瓷盅推到阎鹤祥眼下。

“你尝尝这个!”

阎鹤祥漫不经心的答一声,抄起盅里的勺尝了几口,突然反应过来什么,嘴里那口椰汁倒不知道该怎么咽了。

他竟然与小太子共用了一把汤匙。

郭麒麟眯着眼睛瞅他,笑的比桃花还烂漫几分。

“好喝吧!”

阎鹤祥点点头,手里还握着碧白无瑕的汤勺,他撂也不是,吃也不是,居然有些羞恼自己的心思,那透白的汤匙还晶莹泛光,倒是跟太子的樱唇相得益彰。

“哟,这不是阎大人嘛!怎么今日有这般雅兴——”

孟鹤堂摇着扇子打门口走过,话说一半突然正了神色,做势就要行礼。

“参见——”

“唉别!”郭麒麟赶忙搭上他手臂将人扶起,环顾四周才低声说:“太傅我今儿可是微服出巡,您甭行礼了。”

他恢复到正常的神色招呼人坐下:“快尝尝这里的翡翠虾球,诶呦喂可真比宫,哦不是,真比家里做的好吃多了!”

“不了不了,小人已经用过晚膳。”孟鹤堂推辞,面上还沁着微笑。

见着孟鹤堂出现,阎鹤祥手中宝剑与暗器都握紧了些,脸色更是绷的难看,连带着气场都不似之前那般温和,周身笼罩肃杀的气息。

“阎大人这是怎么了,我···好像不欠您银两吧?”

孟鹤堂假意思考一下随即笑意盈盈的望着他,可那眼神中警示的意味深深浅浅,让人捉摸不透。

“孟大人说笑了,我只是想着今日竟然这般巧合在这里能遇到您,可不是有缘了嘛。”

阎鹤祥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,稍稍收敛了敌意换上平常些的语气。

“合着您不知道啊?嗨,这不是今儿城东梨园少班主回来了吗,我寻思去凑个热闹,谁曾想路上遇着您二位了,这不是巧了吗!”

“孟大人独自一人去听戏?倒是让我开眼了。您不是最瞧不上这些下九流吗?”

  

“粉墨画皮戏作骨,起承转合笑啼哭。众道戏子冷无情,怎知心往何人住?”孟鹤堂略一沉吟不似刚刚那样随意,眸色如水分辨不清喜怒,面上瞬间划过的怀念也如浮光掠影一般转瞬即逝。

“我从未瞧不上戏子,只是心怜生恸,总不忍看罢了。”他忽一合扇,“不知——您二位可有兴趣一观?”

在那边听他二人打哑谜的郭麒麟昏昏欲睡,听见这一声刚精神些,一盆冷水就从头上泼下。

“时辰已晚,我们二人就不随孟大人前去听戏了。”

郭麒麟刚升起的兴奋劲儿顿时被抽走了七七八八,撇着嘴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。

阎鹤祥见状内心止不住泛软,手心都冒出薄薄的汗,可这是在不是久留之地,他转过身咬着牙向孟鹤堂一字一顿地说:“孟大人可真爱出主意呢。”

 

 

见好就收,孟鹤堂低低笑了一声,多说无益,他寒暄几句之后微一行礼便离开了。

过盈则亏,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,有些话说一半就好。

 

 

“我要去听戏。”

“殿下——”

“我要!去!听戏!”

“您——”

“我要去听戏!”

 

 

“林林。”

郭麒麟一愣,突然失去了撒泼耍赖的勇气,阎鹤祥的声音软绵绵的,带着郭麒麟也跟着软下来,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他跟在阎鹤祥身边哥哥长哥哥短的那些日子。

他从前是最不受宠的皇子,又不是个听话的小孩,没那么多规矩束缚着的他实在顽劣至极,但阎鹤祥从未骂他,甚至连重话也未曾说过,至多只唤一声“林林”便让他瞬间泄了气,老老实实的把手交与那人。往常这个时候,阎鹤祥都会给他变出来一盒杏仁糕,他立马满眼都是欢喜也不再纠结刚刚那些小儿科的脾气了。

软糯香甜的味道是他最无法割舍的依赖,阎鹤祥也是。

 

“哼,这次没有杏仁糕。”他撇了撇嘴。

“我什么时候差下过你的杏仁糕?”阎鹤祥轻勾嘴角“小二。”

 

这是郭麒麟第一次吃到刚出炉的杏仁糕,是阎鹤祥提早差人备下的。

杏仁片还粘在嘴角,郭麒麟一脸满足的样子哪还记得什么劳什子戏啊。

 

 

-

 

其实孟鹤堂今日真的是去听戏的。

刚刚那些话不过是提点着阎鹤祥,要他别忘了本分。谁知道阎鹤祥还是个痴情种子,那眼神中的戒备层层树立,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。

 

孟鹤堂笑着摇摇头,不去想那些烦心事,好不容易偷来的清闲时光可不要浪费。他微一偏头,露出雪白一截脖颈,单手斟茶的样子温润利落,万千心事埋眼底的他居然生出如此大气端朗的模样,在众人里一眼就能瞧见他独揽星辰。

“这位公子一人看戏可不是太寂寞了?”周九良走在他身旁自顾自坐下,两人中间只隔了两尺见方的小茶台。“如此良辰好时,茗茶名曲,先生您就差一位知音相伴了。”

他突然凑近的距离惊着孟鹤堂的手一抖,滚开的茶水生生撒向了碧白皓腕顿时泛起红来。

“嘶——”孟鹤堂重重撂下水壶,眉头紧皱一起,不住地甩手。

周九良面色一冷,心下慌了几分。不过到底是太医,他低声道“赶紧走,跟我去后院,快点!”

“你别动我!嘶——”

孟鹤堂俊脸一绷,似乎并不想搭理这个罪魁祸首。

眼瞅着就要起泡,周九良心一横,一把扯过人来打横抱起,虽皱着眉神色却还是淡淡的。

“你这人有病啊?你要干嘛!”

孟鹤堂也顾不上手腕的灼疼,挣扎着就要下来,他们这一折腾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,大庭广众之下的他越发觉着失了颜面。

“你再喊门外的都能听见了。”周九良斜斜瞥了他一眼,话虽如此可脚上的速度却一点没降,只是梨园深深,九曲回廊,左绕右拐才找到井口。

快速冲了凉水,周九良揭开腰上别着的荷包,细细倒了些药粉上去,本灼痛难忍的地方瞬间冰冰凉凉,火烧的感觉消失大半。

“诶你撒的这是什么啊,还挺舒服!”孟鹤堂少见露出欣喜的表情,收起戒备的他更像一只毛茸茸的兔子,呆呆傻傻的似乎忘记面前这个人是让他受伤的始作俑者。

“清凉粉,专治烫伤的。”周九良的手指温热,小心细致的涂抹,眼睛紧盯着孟鹤堂的手腕并不抬头。

“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····”他小声嘀咕,倒像是被烫着的人是他。

“行了行了,你可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,也没多大事。”孟鹤堂甩了甩衣袖满不在乎。

见他不追究自己,周九良反而有些局促,塞住药瓶盖子递到孟鹤堂手中。

“一日三次涂上,回头我找些祛疤的药。”

孟鹤堂白了他一眼:“早知道现在刚才何必吓唬我。”说罢还是将药瓶收进怀中。

这样一折腾也有小半个时辰,刚刚的戏瘾也磨了个一干二净,孟鹤堂瞅着自己的手腕恨恨的说:“遇着你准没好事,戏也没心思听了,可惜了我难得的消遣。”

周九良略一思索随即笑道:“今日确实是我鲁莽了,要不孟大人给个机会,让我陪个不是?”

“我怎么看你憋着坏水呢?”

“哈哈哈,我能有什么坏主意。”话音刚落,周九良便单手揽住孟鹤堂的腰,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:“抓紧我。”

孟鹤堂突然慌了,瞪大眼睛手足无措。

周九良叹口气,略带无奈地握住他没受伤的那只手贴紧自己的身体,蜻蜓点水般腾空而起,踩在房顶的瓦片上如履平地,他飞快地向前行着,没多久就到达一处府邸,轻轻踮脚而降,随风飞起的衣袂悄然绽放,月白衣衫沉静如谪仙。

 

孟鹤堂惊魂未定地抚着胸脯弯下腰喘粗气,单手指眼前的人:“你不是太医吗?怎么还会轻功啊!”

“闲时无聊学的,随我进来吧。”

这是周九良的府邸,他养着不少花鸟鱼虫,这个季节已经绿莹莹一片,树荫交叠不似初春倒像是盛夏了。

孟鹤堂踩在鹅卵石的小路上望着草里有两只蛐蛐打架,觉着新鲜的紧,遂蹲在地上不做旁的只注视着它们。

突然面前落下一人。

“今日扰了你听戏的雅兴,给你弹奏一曲当赔罪了。”

周九良一掀大褂坐于石凳上,架起三弦询问般望着孟鹤堂。

 

孟鹤堂一回身,瞅见亭中之人皎若月辉的身段,神情又掺着小心的试探,一瞬间竟有些似曾相识的模样。忽然心下一软答应道:“那你唱吧。”

面前人表情放松下来,脸上浮起笑意,“那可说好了,听完我的曲子,就得是我的知音。”

周九良的眼神有温度,有热气,还有暧昧不清的烟雾,遮遮掩掩的好像在挠孟鹤堂的心,小鹿眸子带点蔫坏,似说未说的模样像是在调情,勾得你不敢看又不得不看。

“行了行了,赶紧弹吧,话真多。”孟鹤堂气鼓鼓地扇着扇子坐他旁边,恼恨自己平白生出许多繁碎的心思,差点落于下风。

 

他们两个不知道在较什么劲,一个步步试探,一个千回百转,绕来绕去也还是原地不动,不过只是见过两面,似乎对对方的了解比那十年八年的敌人还有默契。

 

周九良的弦子蟒皮鼓,乌木杆,声音清脆柔美,一听就是好东西。

配上他慵懒亮堂的嗓子,略带戏腔的江南小调悠悠钻进耳中,只觉连头发丝儿都是舒坦的。

 

孟鹤堂懂戏懂曲懂乐器,周九良爱戏爱曲爱三弦,便是没有先头那句“做我知音”,孟鹤堂也欢欢喜喜地缴了械与人探讨昆曲去了。

 

这是他难得偷来的安稳时间,蛰伏在心里的恨意也不忍搅扰他,悄悄找个角落将自己埋起来了。

 

-

 

见孟鹤堂离了周府,西厢房的人才从屋中闪出,三两步便走在了周九良身前。

“师兄啊,没想到师父教的三弦儿还有这般令人动情的用处呢。”

说话的人身量不高,可形态端正身段大气,颇有种倜傥君子之感。

周九良恢复了淡然的模样,瞥了他一眼,并不搭腔。

那人又上前一步,语气正了些,“你要知道,孟鹤堂他可——”

“我知道。”周九良单手揉着琴弦,另只手轻轻拨弄弦尾,一段好听的和弦缓缓流出,他停了手,“所以我想救他。”

他抬头看向黑暗中的身影:“就像你想救太子一般。”

那人微微一顿,随即不可察觉的叹口气:“我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,他如今是太子,身边拥簇万人,怎会记得从前的玩伴呢?”

周九良摆弄琴弦沉默了好一会,院内安静的出奇,只有蛐蛐不知疲倦的叫嚷着,似乎在唤着夏天。

他忽然笑了,眉眼泛上柔光:“他定会记得的,云圣。”

被唤作云圣的少年一抬头,惊喜之色难以掩饰,他抓住周九良的衣袖:“真的吗?你怎么知道?”

周九了笑着摸了摸他的头:“打小住在你心里的人便会永远住下,你看,这么久了,我不是到底寻到孟哥了吗?”

他抱起三弦微一弯身,拾起路旁的两只蛐蛐装进竹编笼子里,“蛐蛐尚且知道唤夏,你还比他不过吗?”

 

 

 

-

 

“太子今晚不在宫中。”张九龄倚着床边双手抱胸说。

“这个孩子啊,还真是个孩子,阎总管也就真的随他去了。”王九龙仰面躺在黄花梨木床榻之上轻轻叹口气,修长的手指捋着身边人腰间垂下的流苏,靛蓝色的罗线在他指尖不停画圈,搅得张九龄心烦意乱,一把抽出来没好气的说:“玩我荷包干嘛?你自己没有啊?”

王九龙忽然坐起身来,瞅着他坏笑着说:“诶,听说男女之间通常以赠送荷包来表达情意,要不你也给我缝一个?”

张九龄冷冷的看着他开口道:“二皇子若是稀罕女孩家的玩意儿随便一招手便能拎回来几箩筐,小的是粗枝大叶的爷们,做不来这些事。”

说罢他便作势要走,王九龙手疾眼快拽住他的衣角赶忙说:“我,我不是那个意思!”

张九龄显然不吃他这套,稍一回身轻轻松便离开了他的掌控。

“藩国使者已经在来的路上,听说最受宠的三王爷随着一起来了,那些个江湖势力也开始蠢蠢欲动,所以这些时日我会忙些,我不在时你少去宫外,如今乱的很。”他扔下一句话飞身出了窗子,只一瞬便不见踪迹。

王九龙无奈的摇头,自己真是瞎了心了拿他最忌讳的事开玩笑,藩国来京还得一段时日,如今怎么哄祖宗开心才是正经事。

 ------------第六章·做戏 (完)------------

下一章把笔交给

  @Yammm 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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